罗大佑专辑点评

流行音乐的黑衣教父，在中国，没人能取代他的地位。他就象一座里程碑屹立在八十年代，为自己、为别人创作了无法记数的经典；而他所开创的带有摇滚色彩的音乐、深刻而儒雅的歌词，都是至今无人能及的。当我们谈到一位词曲创作人或者创作型歌手，往往会说到他是曲强于词或是词强于曲，只有当说到罗大佑时，这句话可以不必提起了，因为他的词曲都同样精彩。
　　
　　在音乐创作上，罗大佑从早期校园民谣、到后来广泛吸取各种东西方的音乐形式，一直走在时代的最前沿。他的歌曲采取了丰富多变的各种音乐路线，并且大多具有绕梁三日的绝妙旋律。在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歌坛，没有哪位歌手敢说自己的音乐里没有罗大佑的影子。
　　
　　在歌词创作上，罗大佑的造诣也相当了得。他似乎天生具有诗人的思维与气质，善于对人情世态做出细腻勾画；同时他还拥有广阔的政治视野，常常能站在时代与民族的高度来指点江山，而这一点是作为一个摇滚歌手的坚实基础。可以说罗大佑这种左右手都“硬”的纯厚功力，能使他影响到最大层面的听众，并客观上成就了他在流行音乐史上的地位。
　　
　　与罗大佑一起被提及次数最多的人，莫过于李宗盛。不过李宗盛在流行音乐史上的地位更多的是在词曲创作与制作领域，作为歌手他并没有多高的声望。在与潘越云合作时，李宗盛第一次展露了他无与伦比的创作天才。其后《梦醒时分》助陈淑桦红透半边天，则成了李宗盛时代的开始。从九十年代起，无数歌手因为唱了李宗盛的一首歌而一夜成名。李宗盛代替了罗大佑，坐上了台湾创作人的第一把交椅。可以说没有李宗盛，就没有台湾音乐整个九十年代的繁华。
　　
　　1．《之乎者也》[1982]
　　
　　《之乎者也》几乎被公认为是中国流行音乐史上的第一专辑。不但前无古人，三十年过去了，似乎也没有谁能真正超越它。正因为如此，它的评论数量之多、覆盖之广、分析之透，都是远远超过一般专辑的。我下面所谈到的，也大多只是拾人牙慧而已，无奈……
　　
　　这样一张优秀专辑，自然里面每首歌都是精彩的。不过有几首歌可称为经典中的经典，下面简单谈一下：
　　
　　《鹿港小镇》：《之乎者也》专辑中的第一首歌，也是罗大佑用来“改变流行音乐史”的重要代表作品。《鹿港小镇》完全颠覆了之前流行音乐琐碎、狭窄、缠绵的特性，走上了一条大气、宽广、批判的现实主义音乐路线。鹿港小镇是时代的一个缩影，当它终于消失在现代文明中时，罗大佑用歌声定格了记忆。
　　
　　《恋曲1980》：罗大佑著名的《恋曲三部曲》的第一部，且不谈这首歌在当时的影响有多大，只这一句——“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就足以让它成为爱情歌曲中的佼佼者。这首歌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证明了罗大佑在选择对现实进行批判时，并没有放弃浪漫情怀，并用了一种迥然不同的方式来演绎。
　　
　　《童年》：据说罗大佑用了5年的时间才完成它，精雕细琢下这首歌的细节接近完美，呈现出一种绵密而厚实的品质。作曲则选择了典型的民谣风格，流畅上口，全曲共有5次回复却丝毫不令人厌烦。在时光的打磨下，这首歌愈加熠熠生辉，是谈流行音乐史时不能跳过的经典之一。
　　
　　《光阴的故事》：关于这首歌有一句评论深得我心——“通过短短的十六小节旋律和两句歌词使整整一代人穿过如烟的往事去咀嚼青春。”青春的等待、感伤、泪水与欢颜、成长与守望，是每个人都无法跨越的过程。却也只有罗大佑能如此精准地用一首歌曲来雕刻记忆并深埋于我们的心灵。
　　
　　2．《未来的主人翁》[1983]
　　
　　有人认为《未来的主人翁》在水准上已经超越了《之乎者也》，这一点我们还不能完全赞同。但《未来的主人翁》中的一些歌曲确实比《之乎者也》更厚重、更深刻，却也是不应否认的。
　　
　　《亚细亚的孤儿》、《现象七十二变》、《未来的主人翁》这三首歌被称为“分别写给台湾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部曲”，是本张专辑的抗鼎之作。《亚细亚的孤儿》在作词上使用大量象征手法，在编曲上运用大段唢呐独奏，隐晦地表述了三十余年来台湾的国际生存环境，唱出了一曲大时代的悲歌。《现象七十二变》用一种市井式的智慧，嬉笑怒骂间对台湾的丑陋现实进行了尖刻的讽刺。《未来的主人翁》则像先知一样发出预言，这些预言在今日大多已经果真实现了。仅凭这三首作品，本专辑就足以在流行音乐史上占到举足轻重的位置，何况唱片里还收录了《青春舞曲》和《爱的箴言》。
　　
　　《青春舞曲》改编自新疆民谣，并引发了日后和王洛宾老人的一场版权官司。将中国传统民谣引入了流行乐模式，无论从创新性还是影响力的角度来看，这首歌都可以算是一次成功的尝试。看得出罗大佑很重视这首作品，在1991年的合辑《皇后大道东》与《原乡》中，又再次将这首歌演化出了粤语与台语的两个版本——《青春舞曲2000》。
　　
　　《爱的箴言》是本专辑里唯一一首情歌，由于邓丽君、潘越云等多位歌手都演唱过此曲，所以它的知名度非常高。罗大佑的这个版本苍凉、深邃，一架钢琴就支撑住了整首歌的骨架，是一个经典版本。后来罗大佑在《闪亮的日子》中又收录了这首歌的爵士版，整体感觉上逊色不少。
　　
　　3．《家》[1984]
　　
　　总体上来看，《家》是罗大佑6张正式专辑（不含翻唱专辑与粤、台语合辑）中最弱的一张。唱片内只收录了9首歌，还包括一首台语歌和一首英文歌，稍显分量不足。更重要的是，《家》大幅度地削弱了前两张专辑中爆发出的那种强烈批判性，变得温暖安详，让很多人难以接受。
　　
　　但《家》毕竟是罗大佑的作品，其水准还是一般歌手难以达到的。特别是由日本作曲家三枝成章担纲了大部分主要作品的编曲，堪称罗大佑专辑中编曲最丰满、最细致的一张。
　　
　　唱片内有两首以《家》命名的歌曲，其中《家II》流传比较广。6/8的轻快节奏，配上三枝成章特有的美妙弦乐背景，能让人在音乐中尽兴地飞扬。
　　
　　《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把青春的迷惘写得如此真切，多少不解与无奈都在一句“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里了。从《童年》、《光阴的故事》一路走来，到了这里就是青春的尽头，在罗大佑以后的作品中，再不曾有这样的少年情怀。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是罗大佑写情歌的一个突破，以前他的情歌都是站在高处来俯瞰爱情（《恋曲1980》、《爱的箴言》），而这首则化身人间，把爱情写得悱恻缠绵，一唱三叹。
　　
　　4．《爱人同志》[1988]
　　
　　罗大佑销量最高的一张专辑，也是罗大佑的颠峰之作。在音乐上，将西方摇滚乐的暴躁情绪与中国台湾原住民谣整合成了一种层叠的、辉煌的歌唱（《黄色脸孔》、《京城夜》）；在歌词上，亦从历史的角度俯瞰整个中华民族悠远的文化，试图为当下的社会进程找一个合适的出口（《明天的太阳》、《游戏规则》）。
　　
　　《恋曲1990》可能是罗大佑历年来传唱最广的一首歌曲了，在众口铄金中，再去尝试解析，想来已无必要。’90与’80比较起来，更加厚重和博大，但同时也丧失了尖锐与质疑，可以说是罗大佑年岁渐长的一种必然改变。
　　
　　《爱人同志》延续了《之乎者也》以来的摇滚风格，并用适当的合唱来渲染出更加雄壮的气势。歌词上选用了大量大陆特定时期的词汇如“同志”、“样板”、“批判斗争”等来深化主题，使本曲跳离了单纯的情歌条框而具有更广的象征成分。
　　
　　《你的样子》是深受“佑派”宠爱的一首歌，罗大佑谈到“写完这首歌眼泪都流下来了”。这阐述了一条创作真理——能感动别人的歌必须首先感动创作者自己。《你的样子》用长篇的绵密朦胧的歌词刻划了我们青春时代情怀的茫然与易碎，是一首孤独的理想挽歌。
　　
　　5．《情歌罗大佑》[1989]
　　
　　《情歌罗大佑》是一套双张专辑，上辑《闪亮的日子》（1974－1981作品），下辑《告别的年代》（1982－1989作品），收录罗大佑翻唱过去创作的情歌经典20首。当然这么说并不严格，这20首里面《告别的年代》与《弹唱词（别后）》是新作品，而《家II》则是原封不动地将原版搬过来了。听这两张唱片是一种特殊的体验，仿佛是在听历史中的历史，时光缓缓倒流……
　　
　　《闪亮的日子》：还有什么需要多说的呢？罗大佑用《闪亮的日子》留驻了正午阳光下我们最灿烂的笑容。这首古老的歌曲，模糊了我们的哀伤，空灵了我们的心境，在歌声里，我们依然年轻。曾经闪亮，就不怕告别。记忆里的那些日子，永远与你我同在。
　　
　　《是否》：平心而论，罗大佑版的《是否》真的不如苏芮版的《是否》，但依然让我们积了一眼的泪，胸腔内一股浊气让人呼吸困难。分离总是痛苦的，而主动离开的一方可能更甚。在漂泊的日子里，有没有一再问自己：“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痴痴的等》：等待或许不一定有结果，但等待本身是有意义的。等待是一种时间的消耗，而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等到最后，最初的伤痕都会被抚平，余下的或许是淡淡的落寞，或许是超脱的感悟，曾经浓烈的情绪总会转成淡薄。而成长，也已在等待中完成。
　　
　　《告别的年代》写的是一种无奈，一种对所发生的和将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的体验。在时代的洪流中，我们身不由己地被带到一个又一个离别的路口，千言万语都已来不及说。那么，让我轻轻地抱一抱你吧，也许有眼泪，但我们谁都不许哭。
　　
　　《思念》这首歌是明快的，从旋律到词句无不亮丽而洒脱。当离别的伤口渐渐复原，原来思念也可以是如此美好的。嘿！过眼云烟、过眼云烟，听这首歌时我会轻轻地笑一下。
　　
　　《海上花》：缘生缘灭，所有的相聚都注定了离别，象海上花开花又落。请珍惜那些曾经的梦吧，虽然“仿佛象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却已经“是我的一生”。爱极了这首歌，爱极了“残留水纹，空留遗恨”的意境。
　　
　　6．《恋曲2000》[1994]
　　
　　罗大佑最失败的一张专辑。过于强烈的野心（用形而上的方式全面解析爱情）却流于空洞，丧失了其写情歌细腻透彻的一面。作为主打的两首歌都不够突出：《台北红玫瑰》浮光掠影的点到为止只适合卡拉OK，与多年后描写相似内容的《街角的蔷薇》（收录于2003年伍佰《泪桥》专辑）有明显差距；《恋曲2000》完全没有了前两阕《恋曲》的影子，音乐上苍白平淡，歌词更是把含糊晦涩的特点发挥到了颠峰。
　　
　　亮点出现在《就这么样吧》，这首歌可以看作《告别的年代》的进化版。无比深厚的难舍与依恋最后都只化成了一句——就这么样吧……人到中年的罗大佑看过了太多的死生契阔，一种淡定从容自然从其作品中流露出来。
　　
　　还有《东风》与《天雨》两首歌激烈的摇滚节奏也值得一提，那是延续着《爱人同志》与《暗恋》血脉的叛逆情结。不管罗大佑是否已经老去了，他作为台湾摇滚教父的功力还是明摆着的（十年后的《美丽岛》里面《手牵手》、《阿辉仔饲着一只狗》等歌曲更是强悍之极）。
　　
　　7．《美丽岛》[2004]
　　
　　纵观整张专辑，主题是很明晰的，在写对台湾这片土地（不单纯是地理上的，而是民族、文化、政治交织在一起）的摆不掉的关爱，并把台湾目前出现的问题归罪于政治。“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对罗大佑能继续创作新作品，我是满怀敬意的。因为他还在努力，并没有躺在过往的荣誉里享受图腾般的待遇。
　　
　　《伴侣》这首反思“非典”的1分59秒的小品，旋律和《家I》很相象，在专辑中算一个小序吧，地位大致相当于《未来的主人翁》中的《诞生》。
　　
　　《美丽岛》是专辑里最大气的歌，堪称是一部辉煌壮丽的史诗般作品。罗大佑现在的歌词是一种对过去的超越，是在用一种文字上的压缩、凝练甚至扭曲来表达一些平实或华丽的文字无法胜任的大情怀、大思想。比如歌中的“泪眼美丽岛，为君生为尔泣”、“故土梦里追，归乡共飘泊去”这样的句子，都是值得反复咀嚼的。从曲子上来说，借鉴了南台湾的民谣味道，和《弹唱词（别后）》近似，但编曲上要壮丽得多。尤其在第二阕时，重重叠叠的和声在音乐后面铺垫，这时仿佛真的“光阴在倒流起”，整首歌进入一种升华的境界。
　　
　　《舞女》是写给舞蹈家罗曼的，6/8的旋律一下子让人想起罗大佑的另一首歌——《母亲》。那么这相似的两首歌不同点在哪儿呢？从我的感觉来说，《舞女》是鲜活的、跳动的，而《母亲》则太完满了，每个音符都无可挑剔，却还是缺一点东西。缺的就是《舞女》中的这份生命力，罗大佑在作曲时刻意用旋律的抑扬与节奏的顿挫营造出的生命力。
　　
　　《停不住的爱人》是罗大佑写给李烈的歌，也是对其多年艰辛相随的一种感激与赎罪吧。呵，不过说实在的，这首歌并不令人满意，仿佛一篇命题作文似的，缺乏灵魂的触动。
　　
　　《倾城之雨》是为白小燕绑票事件而写的，那个离去的纯洁生命让罗大佑如此悲伤。这是专辑中最接近罗大佑早期作品的歌曲，一把箱琴就营造了空灵之极的意境。虽然罗大佑在此歌中的嗓音显得出奇地差，却仿似挽歌般动人。“倾城之雨，倾城之雨，倾盆在锻羽之下”，在结尾的反复吟唱中，我们都渐渐静默。
　　
　　以以上歌曲为代表的CD1中作品，主要是在写生活、写人性，而收录在CD2中的四首作品则是直指台湾政治的批判性作品。由于对台湾政治形式不太了解，我即使说点什么也是隔靴搔痒。对于罗大佑的这类政治作品，我想一方面代表他勤于思考并且具有一种中国传统文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使命感，同时从另一方面讲，这类过于尖锐的批判作品在艺术上终究还是落了下乘。